公安厅机关的同事对我说,敦化有个徐景和,你们应该宣传宣传。延边来的同志也对我说,敦化有个徐景和,他的事迹非常感人,值得去写一写。前几天,看到敦化市公安局宣传干事整理的一份材料,竟一下子收集了徐景和的31个故事。
对徐景和不约而同的赞赏,勾起我见见徐景和的欲望。
玉米灌浆时节,我来到敦化市官地镇派出所,见到了有故事的徐景和。
听所长郭庆超介绍,徐景和年轻的时候在农村中学当老师,是个十足的才子帅哥,琴棋书画无所不通,吹拉弹唱样样拿得出手,拉丁舞也能扭搭几下,主持节目、婚礼,在官地镇无人能出其右,论写字,冷丁一看你会以为是电脑打的呢。
见到他,果然如此:1米80的个子,标标溜直,大眼睛,高鼻梁,一说话眉眼间都是笑意。
我和徐景和在镇上找了个小旅店,一人一张床,坐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聊起来。
徐景和告诉我,他是1963年生人,虚岁50了。大专毕业后在农村中学当了10年教员,1995年进了公安队伍,在农村派出所当了17年民警。现在敦化市公安局官地派出所任责任区民警。
又谈到他的家庭,徐景和对我说,“我年轻的时候老招人了。”说完自信地笑,“我媳妇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学校的校花,追她的小伙子老鼻子了,都不好使。”
我说,“你一身的本事,到50岁了,既没升官,也没发财,还在农村当个片警。有没有觉得心里不平衡?”
徐景和忙摇头:“有啥不平衡的。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追求幸福吗?我现在老幸福了!”
我追问:“咋说呢?”
徐景和侃侃而谈:“先说家庭,我爱人漂亮,善良,对我体贴,理解,工作也好,在市里中学当英语老师。不是吹,现在什么《非诚勿扰》、《百里挑一》电视节目里小伙子的择偶标准,我爱人都占。一个男人有这么个媳妇,幸福不?再说我儿子,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,干IT。前几天来电话,说是当上小头头了。孩子有出息,当爹的幸福不?最重要的是事业。我承认,我的事业没有别人那么轰轰烈烈,成天和农民打交道,可老百姓那么需要我,离不开我,走到哪都有人喊‘大徐子’、‘徐哥’,真就有雀儿进了林子鱼入了水的感觉。”
“你也不是雀和鱼,你咋知道那是啥感觉?”
徐景和哈哈大笑:“指定是得劲儿的感觉呗。得劲儿就是幸福,你说是不是?”
我被徐景和的情绪感染,我让他领我到他的辖区去体验一下他的“幸福”。
越野车驶上了乡路,车窗外是满眼的碧绿。徐景和告诉我,官地镇在吉林省都是数得着的大镇,有4万多口人,40多个村,他负责11个村的治安。这11个村,有1820户,6500多人。
我惊异于他辖区的面积之大,人口之多,“你能走得过来吗?”
“勤跑呗。”
“辖区的人你能认识多少?”
“百分之九十吧。”
我有点不相信,可嘴上没说。
车子拐上了村村通的水泥路,我问徐景和:“咱们这是要去哪?”
徐景和说:“前边是平安村,去看看我老干妈。”
“亲戚啊?”
“不是,是一个80岁的老太太。回头我给你讲,老有意思了。”
到了村里,车停在一片农舍前。下了车,一个赶着牛的老汉远远地喊:“是大徐子啊,我还以为是大官来了呢。”
徐景和忙回应:“老韩二叔,你那二代身份证还没取回来呢,下次来我再给你捎来啊。”
老汉笑吟吟地说:“不着忙。又看你干妈来了?”
徐景和笑着和老汉应酬,把我领进一户低矮的土房。刚进外屋,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就从东屋传出来。我本能地想退出来,可看见徐景和若无其事地大步迈进了东屋,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。
一铺小炕上,脏兮兮的被子底下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,显然是常年卧病。见了徐景和,挣扎着要坐起来,徐景和忙说“躺着躺着,不是外人。”又对我说,“偏瘫,好几年了。”这时,一个矮矮的老太太进了屋,一把抓住了徐景和的手,满脸的皱纹笑成了核桃,“今早上我的左眼皮跳,我就想,我儿子该来了。”说着拽过北炕上的一个纸壳箱子,从里边掏出个透明的塑料袋,塑料袋里是一盒红皮的香烟,递给了徐景和。
徐景和推脱:“老妈,你留着自己抽吧。”
老太太怎肯,“你抽,妈抽叶子烟。好烟,长白山的。头好几天就买好了,拿回去抽。”
这时炕上的老头开始说话,可呜呜呀呀的听不清。徐景和趴他嘴边听,又给我“翻译”,原来也是劝徐景和把烟拿着。徐景和怕他着急,只好把烟和塑料袋一起揣进了衣兜。
老太太进了西屋不知干什么,我和徐景和便来到院子里,见一个50多岁的大嫂在整理喷雾器。徐景和告诉我,这是老太太的儿媳妇,跟老太太关系不好。
果然,大嫂见了我们,就凑上来对徐景和说:“老太太老糊涂了,听说总上派出所麻烦你,你不用搭理她。”
徐景和笑吟吟地对她说:“大嫂,不有那么一句话吗,小小孩,老小孩。咱就当老人是咱的小孩那样待她吧。”
大嫂听出了徐景和的话外之音,觉得无趣,不说话了,开始摆弄喷雾器。这时老太太从屋里出来,怀里抱着两个不大的食品箱子,对徐景和说:“麻溜把这鸡蛋装车上。”
徐景和哭笑不得地对她说:“老妈呀,你这又是干啥呀?”
老太太说:“原来准备的是一份,没想到你带朋友来,我分成了两份。”
看来,我不得不出面了。好说歹说,编故事撒谎,才把鸡蛋送回了屋里。
我们的车要开了,老太太又抓住徐景和的手,对他说:“我那妇救会待遇的事儿,你还得抓紧给我办啊。还有后屯老于头也是抗日的时候加入农会的,他的事你也给问问。”
我正纳闷,大嫂上来说:“你们看看,破车还揽债。个人的事还八下没一撇呢,又给别人送人情了。”
徐景和对老太太说:“你放心,只要政府有政策,我准第一个告诉你。”
我们上了车,老太太脚步蹒跚地送了我们好远。
车在乡间路上行驶。我问徐景和:“老太太说的‘妇救会’、‘农会’的,咋回事啊?”
徐景和笑了:“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妇救会,也不是听谁说的,说当年参加过妇救会的人有待遇,就让我给他找政府要待遇。”
“你告诉她没有就是了。”
“她不信。再说,有这么个要求,也算是老人晚年的一个念想。有念想总比没念想好不是。”
“你是咋认的这个干妈的?”
“说来话长。这老太太叫林宝珍,炕上躺着那老头是她老伴,叫常景贵,都80岁了。我认识他们是因为一场邻里纠纷。你都想象不到,和他们闹矛盾的邻居是个90岁的姓王的老爷子。头几年,他们两家的门前是一条巷路,村里修路时改了道,改到他们两家的后房山了。可王老爷子家住里院,非要继续走老道,这就得从老太太家院里过,为这事,几个老人经常吵架,气的都住院了,把儿女们也都牵连进来了。我调节了几次,可双方各说各的理,油盐不进。”
“那咋办?”
“想招呗。”
“能有啥好招呢。”我听着都为难了。
“两招。第一招,我给他们溜须。反正都是八、九十岁的人了,给他们溜须也不低气。年了节了,我就拎点东西看看几位老人,还帮他们跑低保,也不说他们闹矛盾的事儿。慢慢地,他们就说,哎,派出所这大徐子挺好,拿我挺当回事。我再说话,他们就听了。”
“第二招呢?”
“第二招就是奉承他们。我对王大爷说,你看看,这老爷子,都活90岁了,十里八村谁能活你老这么大岁数啊,真是多福多寿,这是修来的呀。上世今生指定净作善事了,要不能活这么大岁数?王老爷子一听,挺受用,细一想,他也知道我话里有话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我说话他们都听了,这事也就水到渠成了。我给他们两家起草了一份协议。90岁的是甲方,80岁的是乙方。乙方同意甲方在门前走老道,甲方同意不经常走老道,只是象征性地走走。顾面子呗。”
我笑喷了,居然还有这样的协议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老太太说我比他儿子对她好,非得做我干妈。我就认了。人少的时候叫,人多的时候不叫。”
“为啥呀?”
“老人有儿子,得给人家儿子留面子。”
“你挺顾及别人的面子啊。”
“你算说对了。这农村人啊,和城里人一样,都要个面子。给人面子,就是我们常说的‘尊重人,理解人’。”
车子在田野间行驶,我在脑海中搜寻着与徐景和交谈的话题,突然想起别人给我讲过的一个有关徐景和的“风流韵事”,就逗徐景和,“听说你经常和农村的姑娘媳妇打交道,好悬让你爱人误会了?”
“啊,他们说的是那个魏晓薇,那姑娘长得确实漂亮,也不怪我媳妇误会我。”
见他不忌讳,我也来了兴致,“咋回事?讲讲。”
“行,讲讲,老逗乐了。有一年腊月底,我挎着我媳妇在市里的闹市区置办年货,走到一个理发部门前,门开了,从里边跑出一个漂亮姑娘,对着我大喊大叫:这不是徐哥吗,挺长时间没看见你了,真挺想你的。快来,我给你做个头型。我抬头一看,这不是魏晓薇吗!你在这啊。刚想往下唠,我的胳膊被媳妇狠狠地掐了一把。我知道,赵老师犯药了。只好对姑娘说:徐哥有事,你忙着吧。拉着媳妇快步离开了那个姑娘。”
我问,“这姑娘是谁呀?”
“雁鸣湖老魏家的二丫头。那年夏天,村里修路修到她家门口,水泥板路需要养生,村里就让她妈看着,别让猪啊狗啥的拱了。后街有个刘嫂,也想干这个活,轻俏的不累,一天给50块现钱,谁不想干啊。可村干部没让她干。她就念三七骂杂,说魏晓薇她妈和村干部不清楚。魏嫂能让吗,两个人就打起来了,结果魏嫂让刘嫂挠了。魏晓薇听说母亲吃了亏,就从敦化城里赶回来找刘嫂理论。说着说着这俩人也动了手,刘嫂把魏晓薇新买的衣服撕的稀碎,魏晓薇把刘嫂推了个仰八叉,把后脑勺磕了个大包。两家人都报了案。我把俩人叫到一起,她俩那个吵吵啊,谁也不让谁。”
“那你咋办?”
“还得想招啊。”
“这回是啥招?”
“夸。”
“夸?这是啥招啊?”
“你没听人说吗,夸死人不偿命啊。我先把魏晓薇叫到另一个屋,对她说,你刘婶说她脑袋上的大包是你给磕的,我咋不信呢。就凭你这么漂亮、贤淑的一个女孩,根本就做不出这样鲁莽的事情,谁做出来你也做不出来,我不信,这里肯定有事,是她陷害你吧,要不就是你替别人背黑锅。我这一说,魏晓薇先不好意思了。她红着脸说,是,是我推的。我说,要真是你推的,你得赔礼道歉啊。魏晓薇说,她还骂我、撕我衣服呢。我继续夸她:你能和她一样吗,你高中毕业她小学毕业,你见多识广她孤陋寡闻,你在城里她在乡下,你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她都夕阳红了,你要是和她一样我都替你惋惜。魏晓薇听我这么说,点点头说,行,道歉就道歉。我趁热打铁,说,你刘婶住院花300多块呢,你得赔偿点。魏晓薇又不干了,说,她把我新买的衣服都撕碎了,400多呢。我一想,还得夸她。就说,我都打听了,你的理发手艺,在敦化市里是一等一的,一天挣的钱就能买一件名牌,你刘婶能比吗,她就靠养几只老母鸡下蛋攒几个零花钱。你不行和她攀比啊。魏晓薇又禁不住夸了,征求我意见,赔多少啊?我说她也有过错,咱不全赔她,赔她200得了。魏晓薇说,那就听你的吧。”
我不禁称叹,“真有你的。可那刘嫂答应吗?”
“继续夸呀。我来到刘嫂那屋,对她说,魏晓薇说你把她衣服撕了?我咋不信呢。这南北二屯妇孺老少谁不知道我刘嫂是个明白人啊,你可干不出这事,是魏晓薇讹你吧。刘嫂不好意思了,低头说,是我撕的,气头上把啥都忘了。我说,真是你撕的你就陪个不是吧。刘嫂抹不开面子,说,我一个半大老婆子给一个小孩伢子赔不是,我不干。我就夸,刘嫂啊,谁不知道你呀,最通情达理,最深明大义,你看你家那两个孩子教育的,都考上大学了吧。说明啥,说明你这个做母亲的有正事,有正气,是非分明。陪个不是算啥呀。你肯定有这个高姿态。刘嫂让步了,答应道歉,可又提出医药费的问题。这个事我心里已经有底了,魏晓薇答应给她赔偿200元,但我不能把话说满。我对刘嫂说,人家姑娘的衣服值400多块呢,我做做工作,让她赔你点。刘嫂说,至少赔一半。我说,行,我让她赔你150。”
“结果呢?”
“结果可想而知啊。我又到了魏晓薇那屋,说,你刘婶老后悔了,还要赔你衣服呢,我告诉她人家魏晓薇不在乎那俩钱。你刘婶老感动了。之后把魏晓薇领到刘嫂那屋,两个人见了面,互相赔礼道歉,魏晓薇给了刘嫂200元赔偿,让刘嫂大喜过望。两个人握手言和了。”
我服了。我帮徐景和总结,你这是好话两头传,赖话两头瞒。他笑笑,说,是这个帐。
我问徐景和:“你爱人现在还怀疑你吗?”
徐景和说:“现在?现在我媳妇对我老放心了。有时候跟我在一起走,见那么多的人不分男女老少,都对我那么热情,她都感动了。对我说:没想到你这个农村警察,人缘还挺好呢。我就和他贫嘴:你寻思就你拿我当个宝啊,跟你说,有一天我当了乞丐,回到官地镇,家家户户都能给我吃的,还得是上等伙食。赵老师撇嘴:你还挺自信的。我说,我还真就有这个自信。”
我也在心里说,徐景和,你应该有这个自信!
说着话,车已经来到了大甸子村。这是我要求来的一个地方,我在徐景和事迹的电视片里看到这样一个故事:
这个村里有一个73岁的孤寡老人,叫黎家宝,是上个世纪60年代从江苏集体移民来到这里的,老人终生未娶,性格孤僻、偏执,尤其和村干部合不来,甚至有一点被迫害的妄想,是一种心理疾病。他住在一间几十年前盖的像瓜窝棚一样的小屋里,小屋已经形似残垣断壁,雨水把炕墙都浸塌了,可他就是不肯搬。每年的雨季,都让乡村干部们头疼,怕大雨把他的小屋浇塌。去年7月的一天,大雨滂沱,村干部想把老人接到村部去住,可被老人骂走了。村干部找到徐景和,说,看看你有没有办法把老人接出来。徐景和信心满满,说,没问题。深夜,徐景和打着手电,敲开了老人的屋门,老人问,警察来干啥?徐景和说,雨下的大,我不放心,来接你到村部住。老人说,我哪也不去,就在这,金窝银窝不如我这狗窝。徐景和说,既然你不愿意走,我就在这陪你。老人说,陪我做啥。徐景和说,陪你说话唠嗑。老人说,好啊,这么些年,还没人陪我唠嗑呢。于是山南海北、没话找话地陪老人唠嗑。徐景和说,听说你会拉二胡?提到二胡,老人来了精神,随手拉了一曲《北风吹》,徐景和说,你会《二泉映月》吗?老人说,我想学,可我没有谱子。徐景和说,我有啊,明天我给你带来,你今晚跟我上村部去住吧。一听上村部,老人又不搭理徐景和了,掉过头去睡觉了。一觉醒来,窗户上已经发白了,老人想,甭管是谁,都斗不过我。一翻身,见徐景和还在炕沿上坐着呢,他一骨碌爬起来,对徐景和说,咋的,你没走啊?徐景和说,你不上村部,房子倒了咋整?我能走吗?老人下了地,只说一句话,走走,我听你的,以后啥事我都听你的。从哪以后,村里干部有事找黎老汉,碰上他不配合的,就说,找派出所大徐子来吧。
车停在黎老汉的家门口,进了院,发现屋门上着锁,一个中年妇女隔着墙告诉徐景和说,西头老韩家盖房子,黎老汉可能去帮忙了。我们往老韩家走去,一路上,一个智障的姑娘围着徐景和“徐哥、徐哥”地叫着,非要把她手里的黄瓜给徐哥吃,小卖店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徐景和进屋喝水,村干部的媳妇“高干夫人”和徐景和闹着笑话,几乎碰上的所有人都和徐景和打着招呼。到了老韩家,一院子的人都围上来,和徐景和说这说那,可还是不见黎老汉。我们又往回返,刚走到黎老汉家门口,就见黎老汉从南边匆匆地赶回来,对徐景和说,听说我弟弟来了,我就往回赶,我知道你一定是来看我的。
我们来到他家小院的“窝棚”旁,我指着一个砖房的地基,问黎老汉,咋还不抓紧盖新房?黎老汉对我说,新房可以盖,但老房子不能拆,因为那里有村干部迫害我的证据。我问啥证据。他说村干部指挥电流烧了他的墙,在椽头上抹药烂了他的好椽子……。
我这才知道黎老汉确实有心理疾病,就不好再和他谈了。可徐景和却仍津津有味地和他唠着。
回程路上,我问徐景和,“这样的人交流起来多困难啊。”
徐景和说“你就把他当正常人看,他也需要尊重和理解。常了,他就听你的话。”
我点头,可我在心里说,我做不来。
可我心里还是惦记黎老汉那垂垂欲倒的房子,我问徐景和咋办。徐景和说今年雨季总算过去了,明年一定和村干部一起哄劝老汉,把新房子盖起来。
太阳只剩一竿子高了,官地派出所所长郭庆超来电话,让我们回去吃饭,说是他亲手炖的小笨鸡,再不回去就嘎巴锅了。我们上了车,徐景和的电话又响了,他听了几句,对对方说,“不行,肯定不行。我一会路过你家,和你当面说吧。”
徐景和告诉司机,前边路过大成村,咱们停一下。
几分钟的工夫,来到了大成村,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。徐景和对我说,我说几句话马上就走。我说我跟你去看看不碍事吧?徐景和说那就去吧。
进了屋,见一铺大炕占了屋子的大半地方,炕上一床棉被散铺着,一个袖珍的电饭锅和一个烧糊的微波炉放在炕的一角,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佝偻在炕上,见了我们,起身用双手和双脚一起向炕边爬行过来。见了我,中年汉子对徐景和说,兄弟,这位比你富态,是大官吧。走,哥领你俩下馆子去。我兄弟领个大官来,我有面子啊。
他下了地,柱起一根长长的木棍,就要出门。
徐景和拦住他,指着我说,“哥,他不是大官,也不能在这下馆子。咱俩说说小洁的事,我们还要赶路呢。”
中年汉子卡巴卡巴眼睛,对徐景和说:“你说吧,小洁的事咋整?”
徐景和说:“小洁的通知书还没下来,你就张罗请客办席,你不怕人笑话啊?人家不得说咱家这是敛财啊。”
中年汉子不服:“早晚不得请吗?早请早利索。”
徐景和:“那可不一样。通知书下来了再请,咱就是名正言顺,随大流,收点份子钱,谁也说不出啥来。通知书没来就请,人家就会说,考上考不上还不一定呢,这是想钱想疯了。让人笑话,犯不上。”
“那怕啥的?我不怕。”
“你不怕我还怕呢。谁不知道小洁他叔是警察?”
“那,听你的?”
“听我的,没错。”
“行,哥听你的。”
上了车,我对徐景和说,“知道你家是这里的老户,可没想到你的哥哥还这么困难啊。”
徐景和哈哈大笑,“他不是我哥,他姓杨,叫杨向前。”于是,他给我讲起了又一个故事:
杨向前在十几年前日子过得挺好,可一次干活的时候从大车上掉下来,把腰摔伤了,定为二级伤残,失去了劳动能力。都说病榻磨人,日子长了,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,经常和妻子吵架,甚至打人。一来二去,夫妻感情出了问题,几年前妻子和他离了婚,跟人走了。两个女儿也搬进了县城。老杨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打发日子,便天天酗酒,喝完酒就带着菜刀找邻居滋事打架,有时派出所一天能接两个和他有关的报警电话。这时,徐景和走进了老杨的生活,他没有训斥老杨,也没有瞧不起他,没有钱了,就借钱给他,没米了,就给他买,逢年过节,徐景和都像对待亲哥哥那样去看望他,帮他添置生活用品,打扫卫生。徐景和两口子还关心、辅导小洁的生活和学习。三年过去了,老杨再没闹过事,也不酗酒了,大成村的治安也好了许多。
我问徐景和:“我刚才听明白一些,老杨的姑娘考上了大学,他是想办酒席,是吗?”
“是。可是他姑娘的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,现在就办,真会让人家笑话。人啥都可以没有,就是不能没有尊严。”
我在心里想,一个乡村民警,为一个残疾农民的尊严,奔波劳碌,却甘之如饴。这是怎样的一种胸襟啊!
吃晚饭的时候,话题还是在徐景和的身上。所长郭庆超说,徐景和的群众工作做得好,是因为他不但懂农民,还懂农村、懂农业。去年开春种地的时候,两家因为相连的一条垄干起来了,都说是自己的。徐景和到那一眼就看明白了。他问老李家:你家的地,去年是“上咬半”还是“下咬半”?老李一听,我靠,你明白啊,行话说的这么溜!行,我让了。
我问徐景和,你学过农活吗?
徐景和说,在农村长大的,耳濡目染么。
内勤民警孙佩新一直很安静,这时也忍不住开口说,老徐的认真劲,谁也比不了,你看他那各种档案做的,像大姑娘绣的花似的,一笔一划,让你挑不出毛病。
教导员赵志军是个年轻人,他很佩服徐景和。这时他趴我耳边说,徐景和真会绣花,你别不信,他啥都会。
我笑了,听孙佩新继续说。老孙说,徐景和不光档案做的好,基础工作更扎实。他的辖区,哪家人在户不在,户在人不在,他都一清二楚。去年一年他就查出50多户双重户口,占全所的一半还多。通过查户口,他还帮辽宁的一对兄弟找到了失散十二年的父亲呢。
54岁的老民警王兴和接过话茬:徐景和对农民群众的感情,真是没比的。穷的富的,老的少的,健全的残疾的,他都搭理,都能交上朋友。那年70多岁的老鳏夫严殿阁和老寡妇宫玉花两个为了夹杖子打起来了,徐景和到了老严头家做工作,老严头是山东移民过来的,贼犟,不理他。徐景和说,大爷给我口水喝呗。老严头说,你们干部都喝矿泉水,我这没有,你回去喝吧。徐景和到水缸边端起水瓢就喝,那水瓢那个埋汰呀,边上都长了一圈绿毛。喝完,他用山东话和老头交流,糊弄老头说,自己也是山东过来的,咱是老乡。一下子就把距离拉近了。唠到最后,老头同意往后挪杖子,老头挪了,老太太也让步了,各往后挪了一米。不但两家矛盾解决了,村民走路也宽敞多了。
我对徐景和说,你给老严头讲讲“六尺巷”的故事啊。
徐景和笑着说,还真讲了,是用山东话讲的。
大伙于是起哄,让徐景和来一段山东快书。徐景和说,小意思。于是,来了一段《武松打虎》,那个腔调板眼真不逊于专业演员,表演完,饭桌上欢声雷动。
我端起酒杯,提议为幸福的徐景和干杯,大家群起响应。(文中部分村民姓名为化名)
(原载2012年9月4日《吉林日报》)